“不用問我,你自己心裏明鏡似的。”那個老太太笑了兩聲:“你着了道,得破,要是不破,不光你自己送命,親族也少不得讓你給連累了。”
親族……
這個時候雖然已經立春,可是天氣還是挺冷,海風從背後撲過來,凍的人渾身都打顫。
“您倒是說說。”我由內到外透心涼了一下:“什麼道兒?”
“我現在跟你說什麼,你也未必相信。”老太太的聲音乾巴巴的,跟陳年抹布一樣:“你根本不知道應該信誰。”
這話像是一柄利刃擦着我的心尖兒過去了。
是,這就是我的想法!難不成,這個老太太,能看懂人心?
“你上這來,那是命裏的機緣,”老太太接着說道:“所以我就告訴你一句好話,多照鏡子。”
一擡頭,裏面放雜誌的書架就鑲着鏡子,鏡子裏面我的臉,慘白的跟鬼一樣。
再一低頭,那個趴着的老太太卻不見了!
我一下蒙了,人呢?
“哎呀買雜誌啊!”還沒反應過來,一個年輕男人一邊繫腰帶一邊跑過來:“剛纔去廁所了!一個人看店不方便,不好意思啊……”
“一個人……”雞皮疙瘩從身上萌了芽,我盯着那個男人:“看店的,就您自己?”
“是啊!”那個男人繫好了腰帶,大咧咧的對我笑了:“這年頭買賣不好乾,少請個人少點花銷……”
我膝蓋一顫,差點就站不住了:“有……有個老太太……”
“老太太?”年輕男人嘆口氣:“你是不是以前來過,認識我媽?我媽年前腦溢血沒了,當時人就趴在這,跟睡着了似的……哎……”
我險些癱在地上,但我鋼鐵般的意志力硬是扎穩底盤,沒倒下也沒忘另一個任務:“我……跟您打聽個地方,無量坊知道吧。”
那個男人一愣,眼色就有點變了:“啊……你,你打聽那個幹啥?”
“那死過人還鬧鬼?”我努力不讓自己聲音打顫:“發生什麼事情了?”
“這個……”那男人這才小心翼翼的說道:“就是那陰陽先生門窗反鎖,人頭衝下倒掛在吊扇上,天靈蓋破了個洞,血沒了,像是……像是被什麼吸乾了似的。”
我一愣,脫口而出:“不是自殺麼?”
“嗨,這誰知道啊,”那男人一邊收拾雜誌一邊說道:“有人傳是那個陰陽先生手底下的鬼沒鎮住,把他害了,警察沒查出什麼來,可不就算自殺了……”
“那個陰陽先生死了之後……”我嗓子也不自然的緊了:“到底是怎麼鬧鬼的?”
那個男人剛要回答,一擡頭望我,瞳孔卻驟然一縮,像是看到了什麼可怕的東西一樣,上下嘴脣一哆嗦,牙都碰的咯咯作響。
又是這種表情!
與此同時,我身後一陣冷,像是一團子風雪衝我靠近一樣。
這次我反應的快,一下就把頭轉了過去。
看見的卻是蘇晗。
蘇晗一張好看的臉還是面無表情,黑魆魆的眼睛望着我:“電話打完了嗎?”
我轉過臉望着那男人,只見那男人已經轉過身背對着我整理書架了,但手癲癇發作似的劇烈的抖着,像是故意不往我這邊看!
“打完就跟我回去。”蘇晗的語氣,一點起伏也沒有,桃花大眼,也一點光都不透。
我想說話,但是說不出來話。
我被蘇晗那種帶有震懾力的氣場給徹底壓住了,彷彿我是個殭屍,他是個趕屍道人。
他的鈴鐺往哪兒搖,我就得往哪走。
等反應過來,我已經自己深一腳踩一腳的跟着蘇晗往飯店裏走。
我想起來,剛纔,蘇晗就站在我身後,可是我卻沒能從書店的鏡子裏見到他。
跟吃蠟燭的“污穢”在鏡中登場比,剛好相反…… 一個讓人窒息的想法涌上了心頭,大舅遇上那事兒,照着我們家族的習慣,肯定要問蘇晗,這一次上秦皇島,確實也是蘇晗讓我來的。
如果說,這一開始就是個套,那我的事情,跟蘇晗到底有幾分關係?
還是說……他不是好死,要拉無辜的我當替身?
身邊的蘇晗,還是很沉靜,沉靜到連呼吸都聽不到。
“哥……”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開的口:“冤有頭債有主……”
“嗯。”蘇晗還是懶得理我的樣子:“那又怎麼樣?”
壞菜了,聽着這個意思,找替身的意志很堅決啊!誰想死啊!誰不知道好死不如賴活着!
正這個時候,我看見路邊有個土坯簡易廁所,趕緊說道:“哥,我去個廁所,馬上回來……”
話說完了,也沒敢聽他樂不樂意,先鑽了進去。
廁所裏面自然是沒有什麼好味道,但我看重的還是廁所的圍牆高度。
其實我平時不愛登梯子爬杆兒的,可這抵擋的住我強烈的求生意志麼?我跟電影裏面的特工一樣,也不知道哪裏來的本事,撐着那矮牆就翻出來了。
黑石密碼 天冷地硬,腳一落地就崴了一下,我心裏暗罵自己倒黴起來喝口涼水也塞牙,但還是站起身,一瘸一拐的就跑了。
四周一片漆黑,我人生地不熟,辨不出方向,只知道一股勁兒的往前跑。
海風吹過我的耳朵,像是被冰冷的手指撫摸着,我頭皮發炸,跑得越快,越覺得身後像是有什麼東西如影隨形。
但我不敢回頭。
管他什麼污穢不污穢,能活着就行!
好不容易看到了點光亮,卻傻了眼。
我居然跑到了無量坊門口來了!
感情剛纔我從廁所後面一翻,這是抄近兒呢?
無量坊後面就是渤海了,我趕緊轉了身往相反的地方跑,可再跑了一段,居然又繞回到了無量坊的門口!
就好像自己是被矇住眼睛拉磨的馬一樣,怎麼跑,也不過是原地打轉!
我一顆心怦怦的跳了起來,這個……就是所謂的鬼打牆?
正在這個時候,忽然有一隻冰冷的手拉住了我。
我已經站在了恐懼的臨界點上了,這隻手成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,我心裏猛地一提,強烈的窒息感涌上心頭,就好像自己被人拉下了深海里一樣!
“大姐,你別害怕,我是來救你的!”一個小孩兒的聲音響了起來。
我一愣,轉過頭來,只見拉着我的,果然是今天那個砸玻璃熊孩子!
“你……”
“我去請有能耐的人救你,晚上才找到,”小孩兒說話倒是挺快的,連珠炮一樣:“又好不容易纔找到你,快跟我走吧!”
本來是想揍他一頓來着,可是現如今,這個熊孩子對我來說跟個小天使一樣,渾身上下都閃耀着聖潔的光芒,帶給我無盡的溫暖與希望!
我一把抓住那小孩兒單薄的肩膀:“從哪兒走,咱們趕緊跑!”
“等會兒!”小孩兒從懷裏拿出來了一枚大銅錢塞給我:“有能耐的人說,你帶着這個,就能跑出去,不然的話,你一輩子只能困在這……這……什麼陣裏。”
陣……光聽一個字,就覺得毛骨悚然!
小孩兒是本地人,因爲認路跑得飛快,我也不管不顧拖着崴了的腳就跟着跑,只是這個茫茫黑夜,似乎哪裏都看不到個盡頭,我一邊跑一邊問:“那個有能耐的人,是誰啊?”
“就是這十里八鄉最有名的大仙!”小孩煞有介事的說道:“只要你到了大仙那裏,那玩意兒肯定找不到你!”
那玩意兒……這幾個字進了耳朵,卻讓我心裏特別不是滋味。
他……好歹也是我表哥啊!而且……火車和浴室裏的記憶全不合時宜的出現在了腦海之中,居然有點讓人難受。
他怎麼能是個鬼?怎麼能一直騙我!
在他心裏,我就是個替身麼?
是啊,就算他活着,我也不過是他的遠房表妹,遠房。
果然,帶着那個銅錢之後,我強忍着腳疼跟着小孩兒一路跑下去,真的沒有再回到了無量坊的門口。
不大一會兒,就看到了一片土房,粗略一看跟種沙窩蘿蔔的菜地似的。
小孩兒這才停下腳,說道:“大仙就在這裏。”
森冷的空氣裏有香燭和燒紙的味道。
進了一個破門,那種味道更濃郁了,裏面好像沒通電,昏黃的蠟燭光下面擺着點心豬頭什麼的供品,果然像是個看事兒的地方。
桌下坐着個人,因爲天冷,那人裹得了一身不倫不類的衣服,別說身材,面目都看不清楚,姿勢敦實的跟個谷堆一樣。
“這就是那個大仙?”我拉了拉那個小孩兒。
小孩兒點了點頭:“是呀!大姐,你有救了!”
我仔細的端詳了端詳那“大仙”,小心翼翼的問道:“大……”
結果我一句話沒說出來,那個谷堆勢如閃電的伸出了一隻手,“啪”的將把什麼東西撒在了我身上。
我沒來得及把嘴閉利索,那東西先濺到了我嘴裏不少,一下子把我噁心住了,這是什麼玩意兒,鹹裏帶着腥氣,像是混了什麼可疑物品的鹽:“咳咳咳……”
“別怕,這是好東西。”谷堆發出了一個雌雄莫辨的嘶啞聲音:“掃掃你身上帶的晦氣。”
打頭髮被剪了之後,我是挺晦氣,就忙問道:“我哥……是怎麼回事?”
“你哥不是好死,”谷堆說道:“他那個死法,等於說被封了靈,切斷往生緣,再也入不了輪迴,只能當個孤魂野鬼,孤魂野鬼怎麼逃出生天?要替身。”
果然跟我想的一模一樣!
我身上打了顫:“那我現在應該怎麼辦?”
“好辦,”谷堆說道:“你過來,放點血,再把生辰八字告訴我,我畫了符,燒了通告城隍就能保你一命。”
放血跟送命比當然是小事一樁,真要是這麼簡單就解決那可真是太好了,我趕忙就把手指頭擱在嘴裏,想跟電影裏面一樣,一咬咬破了,可是這十指連心,真到了這個時候,咬來咬去也下不去嘴,怎麼都沒法乾淨利落的見血。
一磨蹭,谷堆有點耐不住了,從懷裏拿了一柄刀子,遞到了我手上,我趕忙就接過來了,結果那個谷堆一把手縮回去,身上蒙着的那個破爛衣服鬆了一下,臉給露出來了。
我一看,心尖忍不住就顫了,原來谷堆是個女人,還長了……好大一張嘴……
而從刀子的反光上,我看到身後那個小孩兒咧開嘴詭異的笑了,還舔了舔舌頭,像是看到了什麼好吃的東西一樣。
但是一回頭,小孩兒還是個懵懵懂懂的天真模樣,看我瞧他,還摸了摸自己的臉,莫名其妙的說道:“大姐,你瞅我幹啥?”
我的眼睛落在了小孩兒白天被玻璃紮了的手上,那手現在完好如初,一點傷口的痕跡都沒有。
那麼深的傷,沒有一個凡人能一天就好。
我吸了一口氣,說道:“我怕得了破傷風,這刀得消毒。”
那大嘴女人一愣,隨即是個“就你事兒多”的鄙夷表情,說道:“命都快保不住了,你還想着消毒。”
我嘿嘿一笑:“我這人惜命……”
說着,就把那刀湊到了蠟燭那點火光上,接着,手上一用暗勁兒,就把那蠟燭撥倒了。
屋裏一下子一片漆黑,我早記住了門的方向,撒丫子就往外面跑。
身後傳來了一個低低的咒罵聲,接着,只覺得身後起了風,像是有個什麼東西,以極快的速度衝着我逼近!
我想也沒想,往身上一摸,倒是把剛纔那小孩兒給我的銅錢給拿出來了,沒頭沒腦的就往後面砸。
結果還真走了狗屎運,那個銅錢發出了一聲撞擊的脆響,顯然真的砸中了!
隨着那個脆響,身後的風聲剎時就停了,我跑得更快了,想起來身上還被撒了莫名其妙的東西,趕緊把外套和牛仔褲也脫了往後扔,光穿了一身保暖內衣沒命的跑。
結果跑着跑着,忽然一隻手抓住了我的腳腕,我本來那腳就給崴了,這一下子更是疼痛難忍,我不由撲倒在地,啃了一嘴泥。
腳腕很涼,像是被個鐵鉗給鉗住了。
我回過頭去,看見那個小孩兒正抓着我的腳腕,嘿嘿一笑:“大姐,你跑那麼快乾啥?我差點攆不上你了。”
那個小孩兒像是田裏的蘿蔔一樣,腦袋頂上還有土,下半截身子,還在地下,一下一下,要從土裏鑽出來。
一種帶着重量的恐懼將我籠住了,周身一陣惡寒,能從土裏穿梭的,是什麼東西?
忽然那種清新的草木氣息不知道從哪裏浮動了出來,一隻修長的手越過了我的頭頂,握住了那小孩的咽喉,十分輕鬆的將小孩兒拔了出來。
那小孩兒擡了頭,滿臉的驚駭。
是……蘇晗。
我的喉嚨也一陣窒息,好像也跟小孩兒一樣,被扼住了。
婚深幾許:前夫不愛請放手 “你回去傳話,說,她是我的。”蘇晗跟平常比,完全像是換了一個人,不再是那種冷漠疏離,而是帶着一種嚇死人的狠戾氣勢,黑魆魆的桃花大眼像是最深的潭水,什麼都能淹沒下去,讓人根本喘不過氣來。
小孩兒把頭點的跟雞啄米一樣,蘇晗手一鬆,那小孩兒撒腿就跑,很快消失在了茫茫夜色裏。
蘇晗低頭望着我,那個居高臨下的角度,讓他好看的像是一尊神祇。
“哥……”
“起來。”蘇晗又變成了開始那個面癱模樣:“回去。”
我勉強支撐的站起來,腳踝越發疼的鑽心入骨,我擰了眉頭吸冷氣,卻沒出聲。
反正出聲也一樣的疼。
蘇晗掃了我的腳踝一眼,沒說什麼,只是轉過身,頎長的身材蹲在了我面前:“上來。”
我還是跟之前一樣,莫名其妙像是被施了咒,對他言聽計從的難以置信,真的伏在了他挺直的後背上。
他揹着我站起來,一步一步往回走,明知道他來路不正,可我心裏居然是意外的踏實,一種簡直要認命的踏實。
可是說不出爲什麼,我的眼淚大顆大顆的往下掉,砸在了他的白襯衫上。
他肯定覺出來了,卻什麼也沒說。
“哥,我不想死。”
“爲什麼要死。”他清越的聲音還是涼颼颼的:“有我在,誰也不能讓你死。” 這話跟強心針一樣,讓人說不出的振奮:“哥,你說話得算數。”
“嗯。”
雖然他還是愛理不理的,但我就覺得,這稱得上是個沉甸甸的承諾。
而他這個人,不,鬼,信得過。
我有一個大世界 “哥……”問題太多,實在不知道從哪裏下嘴,就先壯着膽子問道:“你到底是怎麼死的啊?”
“少問。”
對了,他死的那麼慘,肯定不想提起來,鬼也是有尊嚴的,我不能歧視他。
“不問就不問……”我繼續小心翼翼的說道:“哥,我能不能……”
他似乎早就看出來我想要問什麼了,冷冷的說道:“不能。”
我心頭一緊:“爲什麼?”
“你已經被捲進去,就沒那麼好脫身了。”蘇晗的語氣一點波瀾也沒有:“以後找你的人會越來越多,這樣下去,不光你的命,就連親戚的命,也會被波及。”
我一下想起來打不通的電話,更緊張了:“他們爲什麼找我?”
“我說了,真相,我跟你一起找。”蘇晗避而不談,接着說道:“你只要在我身邊就可以了。”
我一下子想起了老電影裏面冤鬼復仇的事情來,蘇晗既然不是好死,那他留在人間陰魂不散,是不是要找人報仇呢?